话说这乡下人的赶集也是有讲究的，一般腊月十六以前的大集上东西不会降价，越靠近年除夕东西才越便宜，只有二十一和二十六的博兴县城年关大集，商家贩子为了赶在年前回拢资金，都怕年前卖不了，一过年就找不到买主了，押了货滞着款，甚至从此作废，于是，就会耐不住性子贱卖了。所以，末集日又叫“穷汉子集”，绝大多数家境不宽裕的百姓人家往往提前上东西问好了价钱，集中到最后买进。当然，价钱是低了，可东西好的也不多了，但庄户人不在乎这些，俗话说“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只要有一副红红的春联，有几挂脆响的鞭炮，有几棵白菜，甚至一刀猪肉几条鱼，能包几盖垫杂合面饺子，一家老小就心满意足了。
听见那边扇乎着两个耳帮子弯成鸟翅膀样的棉帽子，黑不溜秋卖耗子药的大汉鼓噪得唾沫蛋子四溅，一大群人围着听——“耗子药、耗子药，一毛钱一大包。一毛钱不算多，一死耗子一大窝。耗子的爹，耗子的娘，耗子的姥姥活不长。”
“一包药有六味鲜，一半咸来一半甜，一半辣来一半酸，一半浓来一半淡，打开就往鼻子眼里钻，芥末不如它能干，闻见就流哈喇子汗，不用芫荽省姜蒜。刘秀叫声绝户散，赵匡胤赐名断肠丹！”
有人问：“这管事儿吗？”
卖药的一张嘴又唱开了小鸟道：“半夜子时三更三，七兄八弟解了馋，没找得医生团团转，耗子何时丧的命？鸡叫三遍快明天！”
包药递上着，口中还不停：“耗子吃了我的药，管教它的死期到，不拉屎也不撒尿，憋红眼珠不能叫，鲜血打从七窍冒，府上的狸猫能睡觉！”
他手里忙着叫卖药，脖子抻得两根青筋暴突，嘴里翻了白沫唾液乱飞地不停唠叨着：“耗子口，赛钢枪，隔着皮箱咬衣裳，打了灯台砸了锅，哪个不值三吊多？摔了盆子砸了碗儿，哪件不值仨俩板儿……”
这主儿也真好利口，凡有人张口问，便是莲花落子似的一串词儿，信口顺溜成章，毫不粘滞。
拴宝见药摊儿后边就是一处卖大碗茶的，虽也是临时搭起，四周都围着毡，瞧着严实暖和了些，客人也不多，便拍了樊傻子肩膀一把笑道
：“口渴了吧？进去喝点水，别听这油嘴瞎叨叨了！”三人就进了茶水棚落座。
那卖药的还在笑着兜售：“……这位爷说我油嘴儿，再拉一件稀罕事儿，半夜听见叫吱吱儿，偷油老鼠窜上被儿，老婆翻身使冷锤儿，打断汉子那根棍儿！”拴宝哥仨一边等着老板给下炸酱面，一边那鼠药贩子犹自夸夸其谈的声音就又飘进了耳朵：“十二属相排头名，它是兽中状元公。当年五鼠闹东京，多亏来了宋仁宗。买了我的耗子药，大宋才得享太平。买了我的耗子药，放心搂着老婆电闪雷鸣刮大风……”
樊傻子瞧得入了迷，两眼投去好奇钦佩的目光。
梁拴宝抚了他脖子一把说道：“不知深浅了吧？那主儿我认识外号叫‘老鼠欢喜’，他旁边那个帮手哥们外号‘老鼠亲戚’，俩江湖小混混一对活宝，骗人的把戏玩得可算老道。每城里集上‘老鼠欢喜’给那个跟屁猴买十来个水煎包吃，恣得他‘老鼠亲戚’形影不离，每集都跟着赶，平常更是老往‘老鼠欢喜’家里颠。看见了吧，那耗子药多半是用老屋扒下来的青砖磨的粉子，假冒老鼠药全凭嘴上叫，老鼠吃了当然没事，可不就哈哈笑了吗？不过人家会卖，说的比唱的好听，不光便宜，买家临走，他还站起来追上你喊着：‘大哥，再给你搭上几包！’没成想，那搭上的才是真正的老鼠药，因为人家买的多，他们良心上过意不去了才来真的。”
“大哥才是真正的江湖高手呢，啥也逃不过你的法眼。”樊傻子听完恭维道。
梁拴宝叹了口气说：“咱不是生活在社会底层吗？老百姓家的孩子受苦多了自然长见识，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他们不是穷急了眼也不会风里来雨里去的倒蹬那些邪里吧唧的东西啊。”
好长时间没有赶城里集了，热食热汤的垫了垫肚子，仨人走出饭棚来到大街上，樊傻子转转悠悠，东瞅瞅西瞧瞧，看得有点脖跟酸疼，眼花缭乱，正在兴头上，还要紧盯对那打把势卖艺的，却被大舅拉了一把，三人就七拐八叉地来到了泉城客栈。这里的掌柜的大营村的许兔蹿也已打探到了自己“好街坊”的消息，那个告密出卖曹参谋长家属的皇协军副营长的恶霸魔爹胡二眯瞪，靠着伤天理给他的儿子带来了贼运。龟儿子胡伏
脐挨了城里鬼子的嘉奖，前几天，日寇将他的军衔提升为营长，自然欢喜的不得了，前天还在家中大摆筵席。估计请的狗头蛤蟆眼，抻抻耳朵，腮动弹的一干喽啰关系网小妖怪，还未续尽。上个月，借着给县城鬼子强抢女人，他竭心尽力跑前颠后累得直不起腰来，宫本森竖起大拇指直夸他是“大大的良民！”其实，他自己的算盘拨得“噼叭”山响，那么卖力还不是正打着啥歪腚子鬼主意？对了，有个让他见了一面便记在心里，馋在身上的漂亮姑娘，趁机搭车正可以把她强娶进门，随心所欲地玩弄个够，可没想到的是他还做着美梦的时候，父女俩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