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大队的那个瞧上去也就十六七岁脸上奶毛绒绒的小个子兵咧着嘴，露出雪白大米般安分整齐排列的口牙，上侧边各龇着一颗小狼齿，他右手抚摸着左肩胛骨皮上被开水烫起的几个大燎泡，腮炕上飘过幼稚、痛苦的表情，眼睛里跳动着愁闷沮丧、心荡神迷的火苗，两个瘦削的肩头可怜地耸起来，脖子难受地使劲摆了一下，双臂耷拉着，继而，又抬起右手捂着下巴和嘴巴，他的后背显然是发着痒，然而，由于浑身疲惫不堪和局部受伤，想挠挠不着，想蹭只有往墙上平依，急得他蹙眉歪头移动膀子，挤得鼻子上满是皱纹。
过了一会儿，情况转好些了，他倒赶紧着急地关照开了大人道：“五姑父，你甭自责，咱还不都是逼的？要是家里饿不死，谁还出来把嘴巴子挷在枪口上混饭吃？都是爹生娘养的……就是他们太不该昧着良心乱打土豪，就连给老财扛活的长工俺爷都铡死了，他那是受逃跑的东家之托临时睡在敞篷里喂牲口看护着大院子别失火什么的，你们怎么就抢了钱财拐了地主家女儿，他不就是耿直出来打抱不平说了几句公道话吗？谁会想到就被你们续到了铡刀底下，挜成了两节……啊！啊！……亲爹哎！你死的好屈啊！天爷爷啊，救救俺啊！土匪都不如啊！梁青天啊，你在哪里啊？快来给俺主持公道啊！”?县大队小孩子的哭诉凄厉得让人心肠寸断，受刑的人中一阵唏嘘：“啥D姑父？狗拉出来的还知道跌咧一下尾巴呢！”
“砸死他！”
“砸死他！”
一个瘦巴巴的中等个子青年穿着平底子布鞋，前头就像个闭着的鲶鱼嘴，能轻易插到一块大半头砖底下，他怒火中烧，麻利的将那块大半头砖用脚尖往里一扒蹭，大半头砖稳稳当当翻到了他脚面子上，抬腿踢脚，“嗖”一道冷风直奔那个人面兽心的五姑父而去，眼看着就要打着脑袋了，刺猬头一歪，砖头角子就撞到了墙上，剜出了一个三角子坑，吓得他抱头缩脑，砖头失去了直射动能，带着墙皮土沫子向下落在了他捂着露出的指头间，当下一股不大的血水顺着他额头洇了出来。他正要骂娘，慑于众怒难犯，明知自己先伤的天理，一个劲地拧缩着脑袋，只得忍气吞声。
更准确地打击是最末尾一个干巴架子“俘虏”，来了个隔山掏火，“呜——呜—
—哫”，一滩浓黄杂黑的粘痰蝙蝠一样糊到了那个人模狗样的湖海游击大队队员眼额之间，肮脏的他浑身发瘆地抽搐了一下，咧着嘴举起快要失去知觉的手掌越抹越黑地往下抓甩着。他停止了呼吸一般，长久地忍耐着陷入了凌厉的缄默，紧挨一块袼褙样决裂但尚未掉落下来的墙皮尖，用手按了土粉往下抹和着，突然间，一道嗷嗷的臭骂从他粗犷毛糙的废脏鼠洞似的阴暗潮湿的喉咙里聒鼓了出来，那是即使要杀他都不会发出的愤怒凶恶的邪刺着变调了的抗议——“少林寺八百罗汉乱棍子捣得你血娘大胯飞得二十里地找不着啊！”
“你私生子欺负人？当时执法队枪点到头上谁敢不干？我只不过跟搭着，再说也不光我自己，啊，王倾民那个一脸癞蛤蟆毒疙瘩子的私孩子，就是他比我还靠前。”刺猬头右手指了一下身边的一个满脸疙瘩子，眼睛像狐狸，头发伏压着的胖子。
梁拴宝从容发话了：“老子认的那痞子鳄鱼样傻大个，三十几岁一直打着光棍，头发抿抿着像一泡臊尿泚的，两只不仗义的油糍眼睛长了甲亢一般鼓鼓着，有一年，他上坡掉了一张镰，有个闺女拾着了，好心给他送去，他竟猥琐地诬陷人家对他有意，在村里街坊们中吹嘘只要找上媳妇就能生状元郎，结果啥生育也没有，找摊了个沙砾子脸二锅媳妇，抱养了不知谁家的儿子——怨不差的断子绝孙？原来没少干丧德事！”
半瘸子俘虏尽管腿脚脚子不济，可很有义愤填膺的范儿，他飞起一脚将一滩坨成一叠的牛粪照着他就踢了过去，可因锤炼的技术不过关，扬得一个扇面散开，堕和的那疙瘩子脸上溅了满满一下子鲜牛粪糊稀，身上栖得到处都是。
“哈哈，哈哈……恶有恶报，哈哈……”“俘虏”们早已将砍头的事置之度外了。
沉了一会儿，那个叫浪妮的老锦秋独立自由大队队员说：“过去的事就甭提了，咱还得向人家曹参谋长学习了是不是？‘黄胡子’是黄埔六期毕业，参加过北伐武汉汀泗桥战役时被炮弹震聋了耳朵，被康泽委任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别动总队华北少将联络参谋兼第十三游击支队参谋长。他的族弟曹克明、曹绍先与王泽后等人以高密县八区南郭庄联庄会为基础组成一支抗日武装。不料，曹克明部与韩复榘手下的第二路游击司令张步云部发生冲突，张派兵于一
九三八年一月包围了高密南郭庄残杀曹氏家族十余人。事后不久，曹直正回到了家乡。该村父老纷纷鼓动他率部攻打张步云为亲人们报仇雪恨，却被曹直正以‘国仇不报，何以家为’拒绝。而他积极组织了孙家口伏击战打死了包裹中岗弥高中将在内的三十九名日军，受到国民政府嘉奖和人民的由衷爱戴。谁英雄谁好汉，多杀鬼子比比看！窝里争斗，祖宗蒙羞，伤天害理，猪狗不齿！”
梁拴宝一撇嘴说：“污你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