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乱世。比起五代中其他的小国家,后梁风平浪静,歌舞喧嚣倒有些许盛唐时候的味道。
朝代更迭,智者多忧。后梁皇帝残暴淫乱,朝中“阿斗”扶不起,文人志士只有做“屈原”的命。好在,心系国家的高官屈指可数,黄河中漂起的浮尸只有渔民不见官员名流。所以投江自尽和找地归隐这些做法依然只是传说,没能像流感一般盛行。
皇帝虽荒淫无能,苛捐杂税却不繁重,国内形势一片大好。酒楼茶馆遍地,烟花柳巷更是连骑牛放羊的牧童也知道。在这个战乱不休,君王无道居多的年代中,谁有一颗清明的心谁就输了。美酒,说书先生,娼妓是这个时代中的“三宝”。有钱人沉迷于酒色,而平凡的升斗小民就挤在茶楼中听书,几个铜板就能换来一杯淡如白水的清茶和一个下午无事慵懒的好时光。
五代中的“屈原”没有死,这一类人选择了在“三宝”中沉沦和糜烂。今天从高高城楼上跳下来的是普宁公主。
说书先生说她是后梁中最后清明的贵族,她是暮色将近,天穹顶上最后的一颗璀璨繁星,今日她也陨落了。整个朱氏贵族将会是傍晚的暮色,渐沉渐暗,再没有任何光明能将混沌的黑暗照亮。
可是只有我知道,她是个以身殉道的睿智烈女,同样也是一个被爱情蒙蔽的可怜女人。嫁衣那么鲜艳,比起满地的鲜血还要明媚浓烈上几分。
茶楼中挤满了听说的人,今天比往常还要多出一倍。外面走廊木板上也全是黑压压的脑袋。茶水不够分,粗糙的瓷杯中干脆省去了那几片蔫黄的茶叶,温热的杯盏中是热乎乎的白水。平日中这样一定会被人掀了茶楼闹事,可是今天大家都默契地选择了忽略。
兜中的几块铜板是为了买说书先生的一段故事。在这个没有平民娱乐活动的时代里,听书成了享受八卦与了解信息的最好渠道。
台上老先生深蓝色的长衣垂着,端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把古旧的三弦。旁边木桌上摆着一只青花素鸟的瓷杯正袅袅冒着轻烟,另一个青瓷碗中竟堆着几个橘子,黄灿灿的色彩直把下面孩童的眼睛勾了过来。
普宁公主跳了城楼成了开封城中的大事,说书的先生讲得也正是这一段。台下众人静默的听着,小心地吸着杯中的茶水。外面太阳火辣辣的晒在背后,灼烧着麻布下的皮肤。茶楼中弥漫着浓重的汗味,几千双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说书的老先生,谁也没去注意茶楼外来了个贵公子。
车轱辘旋转的声音停止,一双踩着木屐的脚探出。轻身跳下后才看清是个男子,黑色的长发衬着碧玉色的纱衣,白皙干净的脚趾在衣摆下若影若现。他打发了车夫和跟随的侍从,缓步走入了茶楼。
满屋子的汗臭中多了一缕随风飘逝的冷香,清幽淡雅若青竹流水。有人嗅到之后向后面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后面来了一位贵公子。
青衣木屐,白皙清俊的面容中一双眸子最为动人。深黑的色泽,冷光点点似深潭静水,一片寂寥清寒。
他抿着嘴唇听说书先生讲到了普宁公主跳下的那一段,不知是八九月的天气燥热还是为何,他的额头上渗出了薄薄的冷汗。
粉色的嘴唇变得苍白,他伸手按住心口的位置。缓缓闭上眼。五味杂陈的痛苦扭成一把尖刀在他胸口中用力地划开。
当日他站在城墙边不远,与她一样穿着一身如荼蘼般浓烈的红衣。他看着她摘下头顶的凤冠丢下城墙,三千青丝垂下宛如黑色的招魂幕,这腰间的“幕布”一晃,她就和丢下的凤冠一下直直地坠下了城墙的。生死交叠,她从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
满地铺陈开的浓郁血腥与绚烂,她是一朵开到极致的花。忽生忽死,朝夕之间就不在了。他牵着白马缰绳的手颤抖,这是他的新娘,迎亲队伍还没到达宫门口她就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质子,该回去了。”一个侍从跑了进来,却看见眼前清冷的男子面颊上满是泪水。侍从惊愕,随即移开了目光。
他点了点头,从人群中悄然地退去。木屐“哒哒”地敲在地面上与说书先生苍哑的声音格格不入。门外马声嘶鸣,烟尘扬起马车已走了好远。布衣的平民多看了几眼却不知道他是谁。
老者手中的三弦停了下来,用苍老有力的声音赞颂着公主的气节与品德。他的话音落下,满堂的喝彩。
夕阳偏了,天气依旧是燥热难安。说书老人的眼睛浑浊摸索着要站起来,今天的故事说完了。大家也都散了,有几个孩童跑来要橘子。
这个八九月的天气居然能有橘子,简直是蟠桃园中的仙果实在太稀有了。
他满脸慈爱的笑意,拉弦的老手摸着孩子们总角的辫子将青瓷碗中的橘子一个个全都散了。只剩下最后一个黄澄澄的橘子,饱满又鲜亮。
打扫的小厮笑道,“老师傅你自己吃了吧!讲了一下午口干舌燥的,吃个橘子正清爽。”
他摇摇头道,“给东山上的公主送去吧。”
小厮一愣,好一会才想起老师傅指的是公主的坟茔。“她都死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