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龙焕召薛运来见。及至,见雷烈、云应、刘洵、关弦等人皆在。陈昭仰卧榻上,但见薛运,破口大骂,声泪俱下,哀号不止。龙焕道:”仲琅,此为何故?”
薛运道:”弟子一时鲁莽,错伤师弟。”
龙焕道:”却为何事?”
薛运道:”无支祁乃弟子昔日旧部,今因小过而受严责,弟子不忍,恳请宽宥,师弟不从,言语冲突以至失手错伤。此乃弟子之过,愿凭师尊责罚。”
陈昭闻言怒不可遏,骂曰:”狗贼休要耍口,师尊面前且见分明。”
转与龙焕道:”无支祁仗薛运庇护,平素目无军纪嚣张跋扈,今我依法惩戒,便来我营中寻衅行凶以报私怨,还请师尊明鉴!”
关弦在旁道:”无支祁乃将帅之才,岂堪龌龊之辈凌辱。”
陈昭怒曰:”你说哪个龌龊?”
关弦道:”我且问你,只说无支祁触犯军法,倒是犯了哪律哪条,却受你这般严刑?”
陈昭道:”此与你何干?”
关弦笑道:”却说要见分明,何故不敢明言?”
陈昭道:”无支祁军前抗命,出言不逊,按律自当严惩。”
关弦道:”所抗何命?所出何言?你且讲来?”
陈昭道:”此乃我营内务,与你何干?”
关弦道:”犹自强辩,汝命无支祁三日修筑沟壕二十里,此人力所能及否?祁稍加抗辩即遭你毒手,拷打两日不予水米,纵有钢浇铁铸之身却能挨忍几时?阵前骁将,岂容你如此戕害?”
陈昭道:”我乃前营上将,麾下军士何止千百,惩戒一员走卒何须旁人过问?汝算何人?怎敢于此妄出狂言!”
二人争执不下,龙焕命其收声,转与雷烈道:”伯封,此事当如何处置?”
雷烈道:”弟子驽钝,不敢妄断。”
龙焕道:”直言无妨。”
雷烈道:”弟子以为,同门手足偶生争执,鸡虫得失实无足轻重。无支祁既为仲琅爱将,又与锦孝(陈昭字锦孝)不睦,不如划归师弟帐下,严加管束便是。”
此语一出,众人大惊,龙焕道:”伯封所言极是,且将无支祁纳入内卫,归仲琅营下听命。”
陈昭闻言,捶胸顿足,涕泪横流,伏地泣曰:”师尊不公,弟子不服。”
云应怒而斥之,陈昭忍泣不语。
事已了结,众人退去,唯云应留于原地,禀龙焕曰:”陈昭乃营中上将,今军前受辱,威严扫地,今后执掌兵马,恐为不妥。”
龙焕道:”确有不妥,革陈昭前营之职,调于后营,任车马监事。”
云应一怔,顿首拜曰:”此番陈昭有过在先,然师兄于校场殴打上将,若无惩戒,于情于理恐难服众。”
龙焕静默片刻,转而笑曰:”蝇头琐屑,何须计较如是。”
云应到:”琐屑姑且不论,然是非不可不明。”
龙焕道:”汝之意,可是为师不明是非?”
云应道:”弟子不敢。”
龙焕道:”为师确知其中曲直,但不明言。”
云应道:”弟子不解。”
龙焕笑道:”汝不知我用意?”
云应道:”委实不知。”
龙焕锤案怒曰:”汝岂不知?”
云应错愕,半响无语,龙焕道:”汝骄纵属下,恣意妄为,逞凶肆虐恶行累累,山中怨声沸腾,汝知否?陈昭、肖平骄横跋扈,欺辱将领戕害士卒,军中皆以肖陈二虎相称,汝知否?二人蛇蟠蚓结倾轧异己,克扣军饷中饱私囊,汝知否?在我门下辱我声名,为恶如是死有余辜,汝知否?”
雷霆之怒,动心怵目,云应汗流如雨哑口无言。龙焕稍作平息,缓缓道:”汝勇武多谋断而敢行,然天性狂傲,未经磨砺,故出征之时为汝择一宿将相佐。不想汝刚愎自用不纳良言,以致兵败受困孤城。仲琅以千余兵马,周旋数万之敌,非其舍死相救,汝性命何在?论及情理,却还有何颜面与之争短论长?”
云应卑陬失色,顿首拜曰:”弟子知错。”
龙焕静默良久,仰天叹曰:”后山之中新置衣冠之冢,乃吾为闫轼将军所立,汝等性命皆拜其所赐,良知若在,勿忘此恩。”
云应闻言,再拜而去。
黄昏时分,云应往后山拜祭,却见薛运已置酒食,默坐坟前。云应于身后伫立良久,局促间,薛运回身,邀其同座。对饮数盏,云应叹曰:”吾辈无能,闫将军若随师兄出征,终不至命殒沙场。”
薛运道:”随我同去者几人得还?闫轼尚有空冢于此,千条孤魂犹在鹿吴,试问谁来拜祭。”
静默半响,云应道:”小弟一时鲁莽,冒犯处,师兄勿罪。”
薛运笑道:”何罪之有?”
言罢满斟一盏,泼洒坟前曰:”若说勿罪,且问冢中之人。”
当夜,龙焕召薛运对弈。棋至中盘,龙焕道:”仲朗怏怏不快,可还纠结于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