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离开后，病房里的空气仿佛被抽走了大半，只剩下顾明远压抑的喘息和林岚自己擂鼓般的心跳。.8^4\k/a·n¨s·h`u\.`c/o*m_阳光透过糊着白纸的窗户，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却驱不散那无形的阴霾。
顾明远依旧闭着眼，眉头紧锁，攥着染血布片的手微微颤抖。林岚默默拧干毛巾，再次擦拭他额头的冷汗。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感受到那皮肤下紧绷的神经，她的心也跟着揪紧。
“别怕，” 她声音很低，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伤。” 这话既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顾明远没有回应，只是呼吸似乎更急促了一些，带着刺耳的哮鸣音。他像一只受伤后落入陌生环境的猛兽，本能地蜷缩起所有的感知，只剩下警惕和痛苦。
接下来的日子，在专业医疗的支撑下，顾明远的身体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恢复着。伤口愈合的痒痛取代了剧烈的炎症疼痛，但肺部的枷锁依旧沉重。他尝试下床站立，仅仅几秒钟，就因剧烈的眩晕和窒息感而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全靠林岚和小刘护士的搀扶才没有摔倒。曾经能轻易翻越山岭的双腿，此刻软得像面条。每一次失败的尝试，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自尊上，眼中那点被抗大歌声点燃的微弱光亮，在现实的挫败感中摇曳欲熄。
林岚成了他身体与外界唯一的桥梁。喂药、喂饭、协助洗漱、搀扶活动……她沉默而细致地做着一切。顾明远大部分时间也沉默着，要么昏睡，要么望着窗外发呆。只有被剧烈的咳嗽或身体的剧痛折磨时，才会从喉咙深处溢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每当这时，林岚总能在他痛苦扭曲的面容下，看到一丝深藏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绝望。
窗外的世界，却与病房的压抑形成鲜明对比。中央医院紧邻着抗大的一片校区。清晨，嘹亮的军号声划破长空；白天，整齐的口号声、操练的脚步声、教员们抑扬顿挫的讲课声（即使隔着距离听不清内容，也能感受到那股激情）此起彼伏；傍晚，充满活力的歌声又会响起。这些声音，如同奔涌不息的延河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和一种近乎盲目的、却无比坚定的乐观主义精神。
顾明远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被这些声音吸引，投向窗外。林岚观察着他。当他沉浸在那片充满活力的声浪中时，他紧锁的眉头会不自觉地微微舒展，眼中那死水般的沉寂会泛起一丝微澜——那是向往，是震撼，是某种被强烈吸引却又自惭形秽的复杂情绪。有一次，一支学员队伍恰好从医院外的土路上经过，他们穿着打补丁但洗得干净的灰布军装，背着简陋的背包，脸庞晒得黝黑，却个个精神饱满，眼神明亮如星，高唱着《抗大校歌》昂首前行。?如?闻′网? *首·发-顾明远看得呆了，首到队伍远去，歌声消散，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仿佛要将那瞬间被点燃的卑微渴望也一同咳出去。
“他们……” 咳喘稍平，顾明远靠在床头，望着空荡荡的窗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眼神复杂难明。
“是抗大的学员。” 林岚轻声回答，递过水杯，“都是来自五湖西海，为了抗日救国、为了心中的理想汇聚到这里的年轻人。” 她刻意用了“理想”这个词。
顾明远沉默地喝着水，没有接话。但林岚看到，他握着水杯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身体的禁锢与精神的向往，在他身上形成了巨大的撕裂感。林岚的心也跟着揪紧。她想起心口那封密信，“谨防移志”西个字像毒蛇的信子嘶嘶作响。军统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延安这片土壤，这无处不在的抗大精神，对顾明远这样在黑暗中挣扎过、内心本就有一丝微光的人来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这吸引力，既是希望，也是军统眼中最危险的“背叛”。
这天下午，病房里难得安静。顾明远在药力作用下沉沉睡去。林岚坐在床边的小凳上，缝补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也照亮了她心中翻腾的思绪。那封密信和那张纸页，如同两块烧红的炭，时刻灼烤着她的神经。吴明的目光，那句“持续关怀”和“随时报告”，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利用”密信的念头从未消失，反而在压力下越来越清晰。但如何利用？向谁透露？陈锋那张沉默而难以捉摸的脸在她脑海中浮现。他是分区保卫部的特派员，一路同行，观察入微，他是否察觉到什么？他对顾明远的态度，是纯粹的审查，还是暗含了某种……特殊的考量？这个想法极其冒险，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就在她心绪纷乱之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护士小刘，她身后跟着一个让林岚有些意外的人——王铁柱。
“林特派员！” 王铁柱依旧是一副精神头十足的样子，只是脸上多了几分延安的风尘，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布包，声音洪亮，但看到床上熟睡的顾明远，立刻压低了嗓门，“俺来看看队长！在分区休整好了，今天刚被分配到抗大三分校当警卫班长！嘿嘿！” 他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兴奋，看向顾明远的眼神依旧充满崇敬，“队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