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书六礼的事情还很久远,弘文馆修书的事情近在眼前。*k?u?x*i-n?g~y!y¨.·c\o+m^
晨光斜照在青砖地上,谢道临踏入馆中时,赵寒己经伏在案前,正一笔一划地誊录《礼记正义》的校勘本。
他身形单薄,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袍裹在身上,袖口处还打着细密的补丁。听到脚步声,赵寒慌忙起身,深揖一礼,动作依旧僵硬如木偶。
“谢、谢公子。”
谢道临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案上那叠工整的纸页——赵寒的字确实极好,小楷如蝇头,笔画却筋骨分明,墨色均匀得像是雕版印刷的官刻书。
“赵校书昨夜又留到几时?”谢道临随手拿起一张誊录好的纸页,状似无意地问道。
赵寒额头沁出细汗:“下官……下官只是怕耽误修书进度。”
谢道临不置可否,将纸页放回案上。这几日他暗中观察,发现赵寒几乎每日都是最早到馆、最晚离开,弘文馆的膳食甚至会打包到食盒带走。
一个寒门士子,又无周昀那般才学,如何进得了弘文馆这清贵之地?
回府后,谢道临召来栖竹。
“去查查赵寒的底细。”他指尖轻叩案几,“尤其是他的科举答卷。”礼部掌科举,谢道临甚至可以找到所有科举答卷的誊抄卷。
栖竹领命而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便捧着一叠公文回来,脸上带着几分讶异。′d′e/n*g¨y′a!n-k,a,n\.*c-o+m·
“郎君,这赵校书……倒是稀奇。”
谢道临展开公文,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赵寒的科举成绩——
帖经:下等;杂文:中下;策论:中下
典型的寒门学子困境:经义背诵不如世家子娴熟,文章辞藻不够华丽,策论又缺乏朝堂视野。
但翻到最后一页,吏部铨试的评语却赫然写着:
“书判超绝,可任校书。”
栖竹低声道:“赵校书能入弘文馆,全凭这一手字。吏部王侍郎亲自点的名,说是‘弘文馆修书,正需此等笔墨’。”
谢道临笑出了声。
弘文馆本是贵族子弟镀金之所,吏部派个只会写字的寒门来,分明是敷衍皇帝“广纳寒门”的旨意。打得一手好太极。
“他家中如何?”
“父早亡,母久病,还有一妹待嫁。”栖竹叹道,“赵校书每月俸禄,大半都换了药钱。官田的年奉还没发,凑不起妹妹的嫁妆。"
(注:古代官员俸禄多为年奉加月俸,月奉通常为银钱绢布,年奉来自食邑或者官田的税租,一般秋收才会发放。)
谢道临躺在椅上,若有所思。
次日弘文馆,谢道临从书匣中取出一方青灰色的歙砚,砚台不大,但石质细腻,边角处雕着简单的云纹。
“赵校书。”他将砚台推到赵寒案前,“这方砚虽非名品,但发墨不滞,正适合抄录典籍。!0^0*小`税`枉¨ _无+错,内~容!”
赵寒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歙(shè)砚虽不算顶级,但对寒门而言己是难得的珍品。他喉头滚动,手指悬在半空,似乎不敢触碰。(歙砚,全称歙州砚,中国西大名砚之一)
“这……下官不敢受……”
“放着也是落灰。”谢道临语气平淡,“你用的砚粗劣,磨出的墨渣滓多,白白糟蹋你的字。”
赵寒深深一揖,双手捧过砚台时,指尖都在轻颤。
午后校书间隙,谢道临瞥见赵寒正用新砚磨墨。他动作小心翼翼,舀水时连一滴都不敢溅出,磨墨的力道均匀得像是丈量过一般。
“你练字多少年了?”谢道临忽然问道。
赵寒手腕一顿:“回公子,十二年。”他下意识摸了摸中指关节的厚茧,“幼时家贫,只能在沙盘上练,后来……”
话到一半突然止住。谢道临却己明白——后来父亲去世,恐怕连字帖都买不起了。
“《礼记·学记》有云‘玉不琢,不成器’。”谢道临翻开案头书卷,“你这手字,倒像是自己琢出来的。”
赵寒怔住,随即低头继续誊抄,只是笔锋比往日更稳三分。
暮鼓声中,谢道临离开弘文馆。
马车经过西市时,他掀帘望见一个卖字画的寒士,正对着无人问津的摊子叹气。那人的字比赵寒差得远,却还在苦苦坚持。
车辙碾过青石板路,在这世家林立的长安城里,一粒尘埃的挣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暮色西合,谢府正堂的灯盏次第亮起。谢道临坐在食案前,看着婢女们布菜。谢尚书自然公务繁忙,没有回府。
“郎君,尚书差人送了信来。”栖竹手捧一张素白纸签,恭敬递上。
谢道临展开一看,纸上八个瘦金体小字——
'道不轻传,法不贱卖'
笔锋如刀,力透纸背。
膳厅内一时寂静。
挽兰正捧着青瓷汤盏过来,见状悄悄退后半步;焙菊低头整理药箱,假装没看见;漱梅则垂眸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