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失明带来的是对未知的恐惧,那还好。檀不笑才刚开始探索、了解这个世界,他正是对未知充满好奇、对未来充满热情的年龄,这压制了他内心的恐惧。他更不是天生的失明者,不存在对光明的渴望,也不会因短暂的失去而痛苦。
反直觉的事实则是,占据人体感官八成的视觉消失并没有让檀不笑苦恼,听觉则做到了。檀不笑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恐怖。他害怕了。
傍晚的凉风不再呼啸,林间的虫鸣不再喧闹,眼前跳动的焰火中干柴不再毕毕剥剥。整片天地突然间寂静下来,檀不笑从来没有哪一个瞬间,觉得自己像此刻一般渺小。在刚刚恢复的视觉中,黄眠黄师兄的身形似乎被无限地拉长,他正看着自己,抻成两个长条的两瓣嘴巴上下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眼中的世界似乎被切割了,黑色的长条占据了余光,檀不笑手忙脚乱地寻找支撑,想要站起身来,他踉踉跄跄地移动着,却像喝醉了酒的大人,感觉全身都不听使唤。失聪带来的负面反馈远远超越了失明,口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他却一无所知。
黄眠放下手中的活计,赶紧过来将檀不笑抱在怀里。一时间他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檀不笑会变成这样。他开发出独门五识法的时候,已不再是青年,滴耳液除了让他一开始有些不舒服外,没有其他的反应啊。想到檀不笑对失明的适应性就很强,而自己对失明的适应性很差,黄眠觉得,这应该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导致的。他虽然开发了独门的五识法,但并未发扬光大,对这种方法的认知,还停留在很片面的阶段。
直到数年之后,修行黄眠五识法的人多了,他才总结出了原因。对于身体健康,没有缺陷的人来说,他们认知世界是由所有感官共同工作,在头脑中构建出立体的世界。视觉带来了最全面的、最充分的信息,但仍需要其他的感官来完善、补充、巩固。在成年人的角度,他们的认知基本准确,认知足够立体,只是过于依赖某种感官,才会导致某种感官缺失后的难以适应。檀不笑这样的小孩子则是另一种情况,他们的认知片面而简单,还处于非常容易塑造的阶段。视觉带来的认知就像衣物,其他的、平时不被注重的感官则填充了支撑,失去视觉只是不穿衣物,失去支撑则会好奇:衣物怎会凭空飘在空中呢?正是这种认知偏差,才导致了檀不笑此时的状态。
拍巴掌会响,别人喊自己该回应,即便是在最深的梦里,隐隐也能感受到打更的梆子声,当这一切都消失的时候,就是感官崩塌、认知破碎、世界不再立体的时候。日常的举动变得陌生;迫切想知道怎么回事、需要安慰的瞬间明知道别人在帮助自己,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种情况下更别说有精力心思观察他的口型了;那种恐怖就像陷入了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再没有外界的干扰可以唤醒他了。过了好一会儿,檀不笑才慢慢适应过来。
檀不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感受的到胸膛在起伏,却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喘气声,不得不说也是十分奇妙的体验了。当他最终平复下来,只能想到用这样的言语来表达:那感觉就像整个世界都疏离了你,你原本熟悉的世界和你之间多了一圈黑线。没有了听觉的辅助,檀不笑说起话来也拐腔夹调的,黄眠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反应!他少时就加入了兵林铺,大半辈子都在打铁锻造,平日里叮叮当当鲜少有说话的机会,独门五识法又不曾教过别人,经由檀不笑他才发现,原来在五识法的修行上,他已走了弯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幸如今发现了,他欣喜地发现,长久以来困扰着自己的瓶颈,竟有了一丝松动。
檀不笑的形容很像操控空间的道法,说明失去听觉的反馈是失去了部分空间感,令眼中的世界不再“真实”。黄眠隐隐又有了一丝灵感,但还没有时间归纳、整理、验证。看到檀不笑恢复地差不多了,他起身走向火堆,继续忙活做到一半的晚饭。
檀不笑安静地坐在毛皮上,出生以来前所未有的乖巧。因为失去了听觉的反馈,他的所有动作都有不同程度的夸大,但他的触觉并没有受到影响,后果就是某些动作会令他感到疼痛。也不知道为什么走起路来会觉得头重脚轻,反正就是摇摇晃晃,但他同样不知道自己失明的时候是个什么状态,没有视觉的辅助,他当时的状态就算比现在好,也不会好上多少。不敢乱动的檀不笑就只能盯着做饭的黄师兄,逐渐出神。
失聪带来了绝对的寂静,视线的专注则使他心无旁骛,不知不觉中,檀不笑就进入了某种状态。小孩子总是活力满满,总是如饥似渴的观察、探索、学习着整个世界,却鲜少停下来总结、思考、沉淀。这个时期是人成长最快的时期,大多数人的童年幼年却是在不忌生熟、囫囵吞枣中度过的,这会导致他们学习了很多无用的心态、行为和言语,白白埋没了自身的天赋。
当檀不笑真正的沉下心来,他便看到了自己。和印象中的自己有着很大的差别,檀不笑看到的自己有着橘黄色的、如同火焰一般摇摆的冲天头发,白胖的躯干,穿着赤红、枯黄、暗绿色的衣裳。他的评价是,这副尊容行头实在是有些丑,更别提他看到的